兩年前,朋友幾次推薦我去讀李娟的作品,稱她是自己最喜歡的作家之一。我當時并沒有把這個建議放在心上,只默默在我的讀書備忘錄上添加上“李娟”這個名字,心里還暗覺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。直到今年《我的阿勒泰》大火,人人都在談李娟文學魅力,我才懷著好奇心去看了整部劇。這時,那個在我備忘錄上“蒙塵已久”的名字才被我找出來。圖書館已經借不到《我的阿勒泰》,我只好網購了一本,讀完以后也是大為贊嘆,她的文字真是太有生命力了,生動又富有趣味。震撼之余,朋友又不經意間對我說了一句“空了可以看看《夜晚的潛水艇》”,雖只是聊天中一帶而過,我卻牢牢掛在心上。我輾轉于蘇州各圖書館都沒借到,最后在蘇州書倉(蘇州市內各公共圖書館的線上聯合借閱平臺)借到了一本,整個大市有且僅有的一本。
《夜晚的潛水艇》內容與魅力拿到書,才發現是一本短篇小說集,開篇之作便是《夜晚的潛水艇》。故事以一位外國詩人的經歷為切入,在一個寒夜,他站在輪船甲板上往海里扔入了一枚硬幣,并為它寫了一首詩。約二十年后,一個富商無意被這首詩深深觸動,于是變成了這位詩人的狂熱粉絲,他不僅收藏有關這個作家的一切,甚至做了一個無比荒誕的決定:他要于這茫茫深海里尋找這枚硬幣。于是,他買下一艘先進的潛艇,雇傭了一批以陳姓物理海洋學家為首的團隊,于1997年開始了搜尋這枚硬幣的朝圣之旅。兩年后,這艘潛艇曾被珊瑚島礁困住,后被一艘藍色潛艇解救。這艘藍色潛艇來無影去無蹤,隨后就像深海幽靈一般出現后又消失。陳姓物理海洋學家他們雖然得救,但不幸地是,他們脫困后不久便也與陸地永久地失去了聯系。
很多年后,一位陳姓畫家、詩人的遺稿為這個神秘事件提供了另一種解釋:這位畫家、詩人在童年時期極富想象力,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讓他滋生無數瘋狂的幻想,這些幻想讓他猶如生活在平行空間內,讓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。直至某一天,他發明了一個新的幻想游戲:他幻想每天入夜以后自己的家是一座潛水艇,自己的房間便是這艘潛水艇的控制室,他就是這艘潛艇的船長。他把航行的時間定在了他的爺爺——一位陳姓海洋學家開始海上考察的時間,也就是1997年。此后的每天夜里,他遨游于深海并經歷了無數神秘又刺激的冒險。在某一天的航行里,他遇到了一艘被卡在珊瑚叢林里的一艘潛艇,并出手解救了它,隨后便瀟灑離去繼續他的奇幻冒險。
陳春成的獨特寫作風格
網上關于這本書作者的介紹非常少,書的扉頁上也不過寥寥數語:陳春成,男,1990年出生,福建省寧德市屏南縣人,現居福建泉州。當我讀完第二個故事《竹峰寺》后,我便覺得這個作家特別有趣。
在《竹峰寺》里,主人公大學剛畢業時偶然走入一家寺廟,并與一位名叫本培的代發修行的同齡人相識。在寺中住了兩天后,他們相約日后再會。然而,時光飛逝,再相見已是六年之后,主人公換工作的空隙再次回到家鄉,碰巧遇上老屋拆遷,一切熟悉的光景藏于流年,帶著這份失落他再次返回到竹峰寺,他決定把老屋的鑰匙藏于寺中。他覺得:“放在身邊,久了,它就成了日常之物,日常的空氣會消解它的魔力,直到對我失去慰藉作用。扔掉,又太殘忍。我想了想,決定把它藏起來。藏在一個無人知道的,千秋萬載不會動搖的地方。只要我不去取它,就能一直藏到世界末日。但不能把鑰匙扔進湖中或懸崖下,必須我想取,就能夠取到的地方。什么時候來取,不一定,但這種可能性必須保留。這一點可能性將我和它永遠地聯系在一起。”帶著這份心情,他住在廟中尋找合適之地。與此同時,此次來到這里,他了解到一段關于蛺蝶碑的歷史往事。這塊明朝時期的碑文帶著諸多瑰麗傳奇的色彩,經歷了無數戰亂,最后消失在一段動蕩的歲月里。遺失了這塊碑,廟中名氣與光景大不如前,于是新主持便在山中四處搜尋這塊碑卻一無所獲。因著藏鑰匙這一件事,主人公猜測并找到了這塊碑的真實所在。
看完這兩個短篇,我發現陳春成特別擅長把兩個本不相干的故事建立起微妙的關聯。他筆下的大多數故事都帶著超現實魔幻主義的色彩,但文字里又流露著脈脈的溫情。讀他的文字,就如游走在深山,一會見密林,一會見懸瀑,一會飛躍至云端,一會滑翔于低谷。難以想象一個90后擁有如此深厚的筆力,但更難為可貴的仍是行云流水的奇特想象、駕輕就熟的敘事以及與人類世界對話的能力。
對童年幻想與現實的思考
誰的童年沒有過一艘屬于“夜晚的潛水艇”呢?與朋友聊起這件事,順便回憶小時候那段覺得自己與太陽有特殊聯系的歲月。朋友說她的幻想是發散性的,有時候盯著一些黑點發呆,腦海里已經是萬馬奔騰的場景。女兒經常與我敘說她想象的動畫世界,那個世界里她和動畫人物是生活在一起的。有時候她訴諸畫筆,有時候她在空蕩的房間里來回走動,腦海里一遍遍締造屬于她的故事,不時傻傻笑出聲。老師有次找我談話,說孩子上課總走神,我知道她又在干嘛,但我只是提醒她要在適當時間想象她的故事,因為我曾經也擁有過“夜晚的潛水艇”,我知道擁有一艘潛水艇該有多么快樂。
某一天,在與父母對他的未來充滿焦灼和擔憂的談話后,陳姓畫家、詩人的潛水艇最終被他用盡所有的想象力放逐到天際。從此,他專注于現實的人生,一個時常走神并且胡言亂語的“怪人”忽然開了竅,讀得進書并順利考上大學,順利擁有了一份看起來正常的工作,成了一個缺乏想象力的“平凡人”。他的潛水艇從此消失在藍色的夢中,雖懷念卻再也無法深入其中。
現實總歸如此,與其說他的作品諷刺現實對想象力的扼殺,不如說他的故事里透出的是淡淡的哀傷,是對回不去的遺憾,是懷念,就像《竹峰寺》里再也回不去的老屋。我們終要走上人生的正軌,就像主人公后來成為一個詩人寫所有關于“潛水艇”的詩,成為一個畫家畫下他們所有的冒險故事。他的成功是社會性的,一味沉浸在自我的精神愉悅是一種“病態”,這世界只有精神病人能一直徜徉在想象的世界里,我們終究要做一個社會性的人。
無數童年的夜晚,我們都擁有一艘深海潛水艇,但長大后的夜晚我們能擁有完整的睡眠,這樣想想也挺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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